陈剑：莫使后人哀后人--《企鹅欧洲史：地狱之行》书评

2019.12.12

在欧美的机场书店和书摊上，经常可以看见很多书脊上都有一只可爱的小企鹅。这就是企鹅出版集团的商标。企鹅出版是由埃伦·雷恩爵士于1935年创建的，是世界最著名的英语图书出版商之一，在世界媒体业排行第10位。企鹅的图书以其优美的封面设计[1]，方便携带的小开本，相对低廉的价格，在爱书人中享有极高的声誉。《企鹅欧洲史》系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企鹅欧洲史》并非一位作家的鸿篇巨著，而是企鹅分别委托多位学者按照不同历史阶段的欧洲断代史作品，英文版一共九部，目前还没有全部出版。这套多卷本的大部头自2004年开始出版以来，在欧美学界已经享誉盛名，每一卷的作者，都是该领域内的重量级学者。

从2018年底，中信出版社旗下的新思文化陆续推出了这套图书的中译本，也吸引了许多喜好世界历史的读者。目前国内的译作包括以下六部专著，覆盖从特洛伊战争到1949之间近3500年的历史。

l  《企鹅欧洲史·古典欧洲的诞生 : 从特洛伊到奥古斯丁》

l  《企鹅欧洲史·罗马帝国的遗产 : 400-1000》

l  《企鹅欧洲史·中世纪盛期的欧洲》

l  《企鹅欧洲史·追逐荣耀 : 1648-1815》

l  《企鹅欧洲史·竞逐权力 : 1815-1914》

l  《企鹅欧洲史·地狱之行 : 1914-1949》

其中第八卷《地狱之行》是这套丛书中的杰作，本书作者是伊恩‧克肖(Ian Kershaw)。他的《希特勒传》是当代欧洲史学界公认的经典，由他来攥写从一战到二战的欧洲史，自然是得心应手。 与冷冰冰地叙事史书不同，他把重心放在讨论历史进程跟事件背后的深层原因，而非简单罗列事件，堆砌前人观点。因此读者自身需要对于历史事实先行了解梗概，否则难以明白作者所言。

一战的爆发，正好在前一场欧洲大战-拿破仑战争-结束百年之后。这百年之间，虽然还有普奥战争，普法战争，克里米亚战争等涉及几大强权的战争，但是对于欧洲的大部分国家和民众，战争已经是遥远的记忆。尤其是随着技术的进步，欧洲人的生活水平似乎与日俱增；全世界都成为欧洲列强的原材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地；电话、电报、跨洋邮轮促进了工业时代的第一次全球化。难怪在1900年世纪之交的巴黎世界博览会上，人们对于未来的憧憬是不吝最美好的词汇去描述的。壮观的巴黎世博会举办 10年后，一位名叫诺曼·安吉尔的英国作家写了一本国际畅销书《大幻想》（ The Great Illusion），他甚至在书中宣称，在现代，商业和全球各地互相交织的经济产生的巨大财富使战争完全失去了意义。但是，在1914年6月底萨拉热窝的一颗炸弹，几声枪响，使得百年的和平与繁荣戛然而止。

对于这段历史，尤其是关于争议最多的一战起源，克肖综合了各家观点后加入了自己的见解，并用优美的文字描述重新展现给读者。他认为，在萨拉热窝事件发生后，其实各方还有足够的时间来避免大战的爆发，但是政治家们虽然知道灾难即将发生，却无所作为，屈从于民族主义的压力，甚至放任其发生：塞尔维亚害怕奥地利会大举进攻，本来已经准备接受最后通牒中的苛刻条件了。但是，最后通牒的条文遭到泄露，俄国人得知后向塞尔维亚人表示支持，壮了他们的胆子。俄国不计后果地对奥地利采取强硬立场，给塞尔维亚撑腰，这个政策得到了法国盟友的鼓励。德军作为奥匈帝国的盟友，为了防范法军越过边界进入中立的比利时，英国要求德国尊重比利时中立地位，这一最后通牒在8/4日0点到期后没有得到理睬，这给了英国宣战的口实。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拖延之后，大战终于全面爆发。英国外相格雷也发表了那句不详的预言:“整个欧洲的灯火熄灭了，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将不会再看到它们被重新点燃。”

一次大战的后果是深远的，四个大帝国都不复存在：德意志皇帝退位，德国面临苛刻的战败赔款；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完全解体；俄国则在革命后立即爆发了激烈的内战。这些事件释放出了新的极端民族主义力量，通常以族裔为标准来确定国家认同。民族主义和族裔间冲突在欧洲大陆东部最贫穷的地区尤为激烈，而这些冲突一直延续到21世纪，包括南斯拉夫内战，科索沃战争等等。事实上希特勒的上台，德奥合并，捷克和波兰的被抛弃；西方与苏联和平阵线的破裂，都在凡尔赛和会上定下了框架。针对《凡尔赛和约》，一战时协约国军队的统帅，法国元帅福煦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不是和平，这是二十年休战！[2]”

克肖对此做了精彩的阐释：一战结束十五年后，经济危机最严重的时候已经过去，欧洲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危险。战后体系摇摇欲坠，法西斯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和自由民主理念这三种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日益加剧。法西斯政权展示了力量，民主国家却暴露了自己的软弱。而软弱的英法与孤立的美国最终导致德国不可避免地重新武装，并挑起了第二次大战。

在二战之后，全世界又享受了近80年的和平，没有爆发大国之间的直接热战。这一方面是由于核战的威胁太大，因此形成了“相互保证毁灭”（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MAD）下的和平；一方面也是因为美国痛定思痛，抛弃孤立主义，主导建立联合国、世界银行、关税等国际建立联合国、世界银行、关税贸易总协定等国际组织和贸易体系；另外，旧欧洲的势力被彻底摧毁，也无力挑战美国的权威。

在上世纪90年代之后，由于全球化的滥觞和互联网的兴起，欧美发达国家的底层民众收入停滞不前，社会不平等程度屡创新高，极端主义的思潮再次兴起，而这些国家的财政也面临空前的压力，无力通过提高福利来满足民众。随着迁怒于移民或者别的国家，新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情绪再次在欧洲再次获得极大的政治空间：法国、意大利、匈牙利、奥地利等国极右翼党派相继崛起，极右阵营对欧洲议会可能产生的影响已不容小觑。而美国的底层民众更是把特朗普送进了白宫，孤立主义再次在美国朝野流行。

以史为鉴，居安思危。目前的世界格局与一战之前不无相似之处。如果政治家们不拿出真正的魄力，做出困难的决定，而是一味迁就所谓民意，那么很难不使“后人复哀后人”。